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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亡詞
此憾綿綿無絕期——賀鑄與《半死桐》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在中國文學史上,賀鑄是一個獨特的存在。據史載,他相貌丑陋,長身青面,人稱賀鬼頭。然而他并不在意,因為他天生心性曠達且詩才橫溢。張耒稱贊說:“賀鑄《東山樂府》妙絕一世,盛麗如游金、張之堂,妖冶如攬嬙、施之怯,幽索如屈、宋,悲壯如蘇、李”豪放與婉約兼長的賀鑄,他的纏綿并非尋愁覓恨,有意為之,而是情郁于中由筆端自然傾瀉。
《半死桐·重過閶門萬事非》實際上是一首《鷓鴣天》(又名《思越人》)賀鑄填詞的一個很大特點是其詞的詞牌名都是從其詞中抽取出來的,不作尋常的詞牌名。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這是作者感懷往事的觸發點,曾經攜手歷經風風雨雨的柴米夫妻、曾經海誓山盟不離不棄的恩愛伴侶,為何如此輕易就生死相隔音書不通了呢?遙想當年,兩人共嘗人生甘苦,即使再艱難的日子也互相扶持,顛沛流離亦無怨無悔。如今重過閶門,物是人非 ,“何事不同歸”問得十分無理,他妻子又何嘗愿意先他而去呢?文學就是這樣,講情而不講理的,極無理之辭,正是極有情之語。作者撕心裂肺的悲痛,已經包含在這淚盡繼之以血的一呼天搶地之中了。“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比喻貼切動人肺腑。“清霜”營造了寒冷凄楚的氛圍,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梧桐,早已失去活潑的生命力,失伴的鴛鴦也必是心如死灰,如一潭絕望的死水。在這里,梧桐和鴛鴦都是作者的化身,很形象地刻畫出了作者的孤獨和凄涼。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沉浸在緬懷里的作者已無法把情緒從凄清中撤回。閃映在頭腦中的是更為荒寂的場景。原上之草,很可能已現枯黃之態,在展露初晞后,飄曳無依,更顯憔悴。“舊樓新垅兩依依”一句直逼蘇軾的“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舊日曾居的小樓伴著近旁的新墳,何止是凄涼,多少恩愛情深還仿佛在眼前,這小樓里處處還有昨日的痕跡,依稀空里還流轉著她的氣息,仿佛觸手就可以感覺到她的余溫。然而這一切,卻被眼前冰冷冷的孤墳驚破。觸景情傷悲情之處,不可自抑,一場幽夢驚醒,只落得斷腸復斷腸。因此,作者在詞的結尾寫出了這樣的句子:“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這是作者內心絕望的吶喊,也是低聲沉痛的追問。總之,這是全詩最催人淚下的的句子。讀了前邊種種悲苦的意象,我們的情緒會變得陰郁低落,但總還是處于一個閱讀者的位置,看著作者在憂傷。及至讀到最后兩句,我們的心中不禁悚然一驚,然后揪然一慟,逝去的是永難追回了,不管世事如何變遷,親人已經入土為安,即使以前熟視無睹的種種日常生活也不可能重現,妻子的一顰一笑,都已成為奢侈的回憶。故人親手縫制的衣衫尚針腳細密,轉眼間卻已是人去屋空,只剩一個半百之人獨對南窗風雨了。蘊藏著的落魄傷懷,凄涼辛酸,相較于“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的直白,更多了一種失落的幽嘆和懷戀之情,媲美納蘭的“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更多了一層生活氣息。
悼亡之作若要動人,則須情真事真,還要以辭盡意確實難度很大。這正應了法國大詩人龐德的一句話,技藝考驗真誠。賀鑄做到了這一點,因其情可感天動地,因其文能有張、有弛。讀這首詞的時候,我們的情緒體驗完全由作者引領,在不經意間,已分擔了作者的悲慟、這正是此詞的過人之處。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贊此詞說:“方回詞胸中眼中,另有一種傷心說不出處。”
這首詞,藝術上以情思纏綿,婉轉工麗見長。作者善于把一些使人捉摸不到的情感形象化,將情與景和諧地融為一體。詞中以“梧桐半死”,“鴛鴦失伴”等形象化的比喻,表達了作者內心深處的亡妻之痛,又用草間霜露,比喻人生的短促,這比直陳其事更具藝術效果。末三句“舊棲”、“新垅”、“空床”、“聽雨”既寫眼前凄涼的景狀,又抒發了孤寂苦悶的情懷。
超越時空的愛戀——納蘭性德和《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己。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滿清二百多年的文化中,就出過一個詞人。他是不可一世的康熙的御前侍衛,是強壯驍勇的標準滿洲漢子,一個身居高位的壯夫,他的詞卻有太多的哀愁,他的眼淚究竟是為誰而流呢?原來他把一生的哀婉,都交給了結發僅僅三年的盧氏。盧氏何其幸運,納蘭性德為盧氏寫過近三十首悼亡詞,而以《金縷曲》為勝。
《金縷曲》寫于妻子逝去三年后的忌日。同樣是三年,前三年婚姻歡樂不終,后三年永訣哀思無限。
這首詞起得突兀,“此恨何時已”此乃化用李之儀《卜算子》詞“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成句劈頭一個反問,道出了詞人心中對妻子之死的深切綿長、無窮無盡的哀思。
盧氏卒于農歷五月五月三十日。此時已是夏天,爭奇斗艷的百花已大都凋謝,故稱“葬花天氣”。容若不謂“落花”而稱“葬花”葬與落平仄相同,自非韻律所限,是因人死方謂葬,用葬字則更切合盧氏之死,容若更憐亡妻之死如花零落。
妻子死了整整三年,仿佛大夢一場,但果真是夢也早該醒了。被噩耗震驚之人,常會在痛心疾首之余,對現實產生某種懷疑,希望自己是在夢境中。夢中的情景無論多么令人不快,夢醒則煙消云散。可是哪有一夢三年的呢?慘痛的現實使詞人不能不予以正視。妻子之死已無可懷疑,那是什么原因使她不留戀人間的生活棄我而去的呢?詞人設想:“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二句承上句來,人間無味,倒不如一抔黃土,與人世隔開,雖覺冷清,卻能將愁埋葬。 “釵鈿約,竟拋棄”二句,謂你因覺人間無味而撒手歸去,卻不顧我倆當年白頭到老的誓言,竟使我一人痛苦地生活在人間。雖是無理之語,然卻見其至情。
上片寫詞人對亡婦的深切懷念。下片則馳騁想象,設想盧氏死后的生活,使對死者的追念更深一層。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依?”在詞人看來,人死后精神是不死的,所以他寄信與九泉之下的亡妻,關心她別后幾年生活的苦與樂,關心誰與她相伴,此乃由生前之恩愛聯想所及。詞人在題為《蝶戀花》的詞中說:“辛苦最憐天上月,上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是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在他妻子死后,他還要不畏嚴寒為她送去溫暖,真是深情人作深情語。
據葉舒崇所撰盧氏墓志,性德于其妻死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 詞人不僅把盧氏當作親人,也當成摯友,在封建婚姻制度下,這是極難得的。詞人欲“結個他生知己”想要相約來生,“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 但又恐在生命的另一個輪回中,再遭受命運的摧殘,再嘗到殘月凄風里無盡的傷痛。讀詞至此,不能不使人潸然淚下。新婚三年,便生死睽隔,已足以使人痛斷肝腸,而期望來生也不可得,這個現實不是太殘酷了嗎在封建制度下,婚姻不以愛情為基礎,故很少美滿的,難得一兩對恩愛夫妻,也往往被天災人禍所拆散。許多癡情男女只得以死殉情,以期能鬼魂相依。詞人期望來生再結知己,已是進了一步。但又自知無望,故結尾“清淚盡,紙灰起”二句,格外凄絕。
納蘭性德將優美華麗的語言和自然樸素的語句進行結合,表現出的人生感受,是那樣的深切與真實。徐乾學在《納蘭性德墓志銘》中曾說納蘭性德的詞:“清新雋新,自然超逸。”所以我們讀這詞,會有落淚的沖動,使人想到寶玉哭睛雯、哭黛玉的情景。被一個男人如此牽念,那么死亡也不是恐怖的事了,盧氏真是幸福的。
納蘭性德死時,年僅三十一歲。雖然,納蘭性德是病死的,有人卻說納蘭的死是因為:“雖然他是一個貴公子,卻仰慕一種文人雅士的生活,品評書畫,唱和詩詞。”“對于富貴權勢不是那么熱中。”“他在和朋友的交往中非常熱情、灑脫,而在皇帝身邊作侍衛,又迫使他謹言慎行,做他所沒有興趣的事情,因之他的性格和思想卻產生了一些矛盾,使得他相當痛苦。”但是我想納蘭性德的死,是與他個人的特殊性格和遭遇分不開的,說白了,也就是困擾了他短暫一生的那個情字。
在古代文學史上,這三首悼亡詞可算是詞中的三朵奇葩,它們同以真摯,沉痛見稱,都有永恒的魅力。就藝術而言,蘇詞與納蘭詞三、四、五、七言交錯,一唱三嘆,較基本為七言句式的賀詞更勝一籌。從思想內容上看,賀詞反映了他們夫婦之間患難與共、同甘共苦的感情基礎,納蘭詞是:“疾情裹纏、血淚交溢的超越時空的內心獨白語。”(嚴迪昌《清詞史》)“用血和淚寫成,情感真摯,哀思纏綿”(錢仲聯《清詞三百首》)這些特點,是蘇詞所缺乏的。故而蘇詞辭勝乎情,賀詞情勝乎辭,而納蘭詞則情辭兼備,故而勝兩位前輩一籌了。如果說三人都是情癡,那么納蘭性德就是情中極癡,難怪有人會說賈寶玉其實就是納蘭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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