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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的優(yōu)美散文
散文,漢語詞匯。一指文采煥發(fā);二指猶行文;三指文體名。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散文的概念由廣義向狹義轉變,并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以下是小編幫大家整理的宗璞的優(yōu)美散文,歡迎大家分享。
宗璞的優(yōu)美散文
一、游記散文的傳統(tǒng)功力
我們現在把話題集中到她的散文創(chuàng)作方面。世上的事情往往無獨有偶,宗璞的散文《西湖漫筆》一發(fā)表,如同小說《紅豆》一樣,也成了她散文的成名作。這一篇散文使她第一次在散文界獲得了承認。《西湖漫筆》又與《紅豆》的命運一樣,在幾十年歷史風雨淘汰面前,它依然保留了藝術的青春。自此以后,宗璞的散文創(chuàng)作,始終與小說并行于當世。
近幾年來,她的散文創(chuàng)作更趨繁豐,散文藝術日臻成熟,可說是今日要知宗璞,就不可不知宗璞的散文。也許又與小說一樣,宗璞的散文也并不多產。她確實是一個藝術態(tài)度相當嚴謹的人,甚至在創(chuàng)作上有點知識分子的矜持。人們曾經注意到她的小說幾乎每一篇都有不同的追求和新意。她的吸取和融匯為新時期小說帶來諸多的藝術啟示。同樣,如果你有機會閱讀她的每篇散文的話,仍然可以見到她苦心孤詣追索的身影。每篇文章,或立意謀篇,或風格意蘊,她都力求有一些新意。尤其她很注意文字的韻律節(jié)奏,音樂性強。所以她多篇散文為電臺和各種教材選中。
她對散文和各種品類體式,也多有涉及,如游記、抒情寫景、人物敘多、域外訪問,近年更有文化隨筆等等。她的散文與小說創(chuàng)作也有不同之處:即她的散文追求沒有更改和超越中國散文傳統(tǒng)固有的藝術方法和審美規(guī)范,沒有像她的某些小說那樣,對傳統(tǒng)總求有新質的突破。在散文的實踐中,她體現更多的潛在性的與中國傳統(tǒng)散文包括五四散文的靠接的意愿。可以說她始終在向傳統(tǒng)散文藝術的博大精深行進,在執(zhí)著和不與紛擾之中,臻于爐火純青的境界。宗璞的散文創(chuàng)作可以說起始于游記。
《西湖漫筆》寫于五六十年代之交,同時期還有《墨城紅月》等,寫景也頗優(yōu)美。杭州西湖是江南風景佳麗之地,自古至今,多有名篇吟詠于它。當時初露頭角的宗璞,卻能在名家名篇之前泰然處之,毫不怯弱地寫出了嶄新的文字。《西湖漫筆》起始不寫西湖,而寫她足跡所至的其他地方。她說過去沒有說過西湖的好話,她只是漫不經心地把話題蕩開去。她認為欣賞山水猶如欣賞達·芬奇《永遠的微笑》這幅畫一樣,開始未覺怎樣,直到把玩幾次之后,忽然發(fā)現那“無以名狀”的美,甚至“只覺得眼淚直往外流”。這里她強調了美學欣賞的“恍然有所悟”,即真正要有自己的獨到感受。以上這些“題外話”實際上是為她寫有“獨到感受”的西湖作了烘托,字里行間透出她對西湖美色不敢造次的莊重感。《西湖漫筆》寫得最美的也是文章的主要部分,就是六月煙雨中西湖的“綠”。這也是區(qū)別于眾多寫西湖美景的文字。寫“綠”實非易事,綠是抽象的色彩的概念。
想當年朱自清寫“梅雨潭的綠”,可能也感棘手,結果他用了一連串的比喻:“這平鋪著,厚積著的綠,著實可愛。她松松的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把綠比喻為“少婦的裙幅”、“溫潤的碧玉”,讓你可視可觸,感覺委婉濃烈。總之,朱自清在梅雨潭的綠面前,是竭盡全力使那種抽象具有了實際的質感。宗璞如今面對的是同樣的問題。但她寫西湖的綠用的卻非比喻而是直接的描寫,這的確體現她非凡的才分。雨中訪靈隱,一下車,只覺得綠意撲眼而來。道旁古木參天,蒼翠欲滴,似乎飄著的雨絲兒也都是綠的。飛來峰上層層疊疊的樹木,有的綠得發(fā)黑,深極了,濃極了;有的綠得發(fā)藍,淺極了,亮極了;峰下蜿蜒的小徑,布滿青苔、直綠到石頭縫里。在冷泉亭上小坐,真覺得遍體生涼,心曠神怡。這里沒有一連串的取譬,卻同樣把我們帶進一個鋪天蓋地的綠色世界中。同樣可視可感可觸,且層次豐富,氣氛濃郁。又譬如寫:“黃龍洞綠得幽,屏風山綠得野,九曲十八澗綠得閑”。文字極為簡約,卻傳神盡意。這里我們看出,宗璞寫“綠”,是靠著她準確的把握和精美的傳達。嚴格選擇用字,并使這些字富有表現力。她把文字建立在心靈對自然的細微觀照上,所以能體貼入微,情致委婉。《西湖漫筆》雖說是較早的文字,但已顯示她寫景文字的基本風格:重視客觀對象的精微體察,描摹真切,情感內斂,語言簡約雋永,盡量使你在客觀的對象中,自然而然地產生審美的愉快。
如果把她與徐志摩的散文比較一下,就更顯示這種風格的差異。徐志摩是受西方浪漫派影響的一位詩人。他寫散文似乎不重視客觀對象的“參觀”,而重視主觀情感的投入和渲染。他不像宗璞須從敘述文字背后去體悟那情趣和韻致,他是直接的主觀抒發(fā)。用詞造句鋪陳曲麗,色彩華艷。與之相比,宗璞則是客觀冷靜得多,文字也是素樸以求深蘊。例如她寫美國尼亞加拉大瀑布的《奔落的雪原》,也是這種風格。尼亞加拉大瀑布是世界風景一大奇觀。面對如此雄闊壯麗千姿百態(tài)的大瀑布,她不是任情感如瀑布般奔瀉,而是極其節(jié)制內斂。她態(tài)度從容,按照參觀的次序,從不同落足點論述自己所見所聞,曲折有致地從不同角度展示瀑布的不同聲色姿態(tài)。寫它的奔騰,寫它的跌落,寫它的雄闊,寫它的柔情,細微縝密,多姿多彩。她如實描繪,沒有過分夸大形容,但文字生動準確。作者確是把瀑布寫活了,寫出了它的內在精神,是一首大自然的生命之曲。你可以從中吸取你人生的需要。這是在客觀描述中,讓你自己去領略的,作者避免直接的強加。前面我們說過,宗璞的散文與傳統(tǒng)靠近,尤其在山水游記方面,尤為突出。
中國有悠久的山水游記的傳統(tǒng)。一種是自古以來不少文人、官宦,在仕途遭阻,人生不得意的時候,往往寄情山水,從陶淵明、蘇軾、柳宗元直至晚明袁宏道、張岱等,他們造成了中國寄情山水的深厚傳統(tǒng)。另一種則是自酈道元的《水經注》直至明《徐霞客游記》這一路,他們則是自然地理風貌、風俗民情的實錄記述。但只因其文字簡潔優(yōu)美,句型排比錯落,顯示了很高文學價值,成了中國游記的一種典范,影響深遠。清人楊名時在《徐霞客游記·序》中曾說出這種游記的妙處:“其所自記游跡,計日按程,鑿鑿有稽,文詞繁委,要為道所親歷,不失質實詳密之體;而形容物態(tài),摹繪情景,時復雅麗自嘗,足移人情”。
宗璞的山水游記,實受這一派影響,即受客觀對象規(guī)范的傳統(tǒng)筆法。如《三峽散記》,計日按程,道所親歷,主觀抒情文字極少。尤其后來的《熱海游記》,文字老到,與《徐霞客游記》庶幾近之。全文在記這自然地理風貌本色,語句簡煉,風格俊逸──自騰沖西南行約十八公里,山勢漸險,巉巖峭壁,幾接青天。再往上走,赫然有一臺在:臺上有石欄這護:“這就是大滾鍋。”主人指點說。走上去,腳底都是熱的。臺上水氣蒸騰,迷茫間見一大池,池面約有十余平米,池水翻滾,真如座在旺火上滾開的大鍋。站定了細看,見水色清白,一股股水流從池底翻上來,涌起數尺高,發(fā)出撲撲的聲音,熱風撲面,令人竦然。與游記接近的宗璞另一些寫景文字,如《紫藤蘿瀑布》、《丁香結》、《好一朵木樓花》、《報秋》等,則顯示了另一種文體風味。這些文章依然不重華采裝飾,全文僅數百字,其特點是意蘊深厚,內涵豐富,眼前景心中意化而出之。在寫景物同時,筆端深藏感情,往往是清麗的語言呈現精美的意象。
通過暗示的意境,引起讀者的聯(lián)想與回味。《紫藤蘿瀑布》其實只寫了兩個意象,一是宏觀總體的,就是盛開的紫藤蘿一串一串一朵一朵聚集成的瀑布:“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fā)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另一個則是微觀個體的:“每一朵盛開的花像是一個張滿了的小小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紫藤蘿開得恣肆風流,輝煌燦爛,但又端莊雅淑,耐得寂寞。不管是宏觀的飛動閃光的瀑布,或是一朵張帆航行的船艙,都在讀者心中造成充滿生命的張力。宗璞筆下經常出現的花,大凡是丁香、二月蘭、玉簪、藤蘿、木模等,作者表現了對這些平凡花草的特殊感興。它們不富貴、不驕奢、不奪人耳目,但卻有一份清白、高雅、坦誠、溫馨,一種堅實的甚至抗爭的生命力。花美在精神,精神是要人用心去感受。宗璞是從這些微小的生命中提煉出來那充盈其間的強大與偉力的。
這使人聯(lián)想起宗璞的氣質和修養(yǎng)以及她的道德人生觀念。她有儒家重實踐的精神,崇尚現實,直面人生的歡欣與痛苦。她做人做文重精神不重外表,她美學觀念也是:“美文不在辭藻,如美人不在衣飾,而在天真爛漫舒卷自然之中,匠心存矣。”(《丁香結》代后記)這些即景抒情文章輝映著她本人的天性醇厚,心如璞玉。
宗璞《哭小弟》賞析:
初讀宗璞的《哭小弟》,單單是一種純粹的催人淚下的感覺。然而當我反復細讀,逐字逐句地品味其中“奧妙”時,不禁發(fā)現全文結構之巧、感情之深、語言之細等特點是一般文章遠遠不及的,更不是一句簡單地純粹的“催人淚下”就能統(tǒng)而概之的。
下面,我就從結構、感情、語言三個方面談談我個人對《哭》這篇文章的看法。首先,結構巧妙的是《哭》一文的第一個特點。《哭小弟》是一篇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悼念性散文。作者通過對小弟的一生事跡和病逝經過的回憶,邊敘事邊抒情,自然而然地達到了悼念的目的。這是文章結構巧妙的表現之一。
另外,作者在行文中,把小弟的一生事跡和病逝經過切割成許多點和塊,然后以“哭”字為焦點,以憶念為引線,將它們重新組合成一個各種材料交叉迭積,抒情與敘事交互為用的有機整體。如文章第一、二兩個自然段,由“我”見到的小弟的出國名片回想到小弟的逝世,進而抒發(fā)心中悲痛之情,再由失去這份骨肉親情的刻骨銘心之痛,進一步加深了對小弟生平和病逝的回憶……如此般現實與追憶交相往復,這就不僅避免了敘事的刻板、抒情的空洞,增強了文章內涵的豐富性、立體感,而且充分體現出作者伏案寫作此文時那種思緒萬千、難以控制的痛切激情。這便是文章結構巧妙的表現之二。
文章結構巧妙的第三個表現在于文眼“哭”。我們可以看到,《哭小弟》這篇文章雖在題目中突出了一個“哭”字,但全文正文中“哭”字并不多,全都加起來也超不過十個。而僅在文章倒數第四自然段一段中,就出現了七個“哭”,所占比重如此大,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對該段的注意。該段中先由“我哭小弟”,到“我也哭蔣筑英”,再到“我也哭羅健夫”,進而到“我還要哭那些沒有見諸報章的過早離去的我的同輩人”,最后到“我哭我們這遲開而早謝的一代人”,這一連幾個“哭”由點及面,由淺入深地把文章全面鋪開,從而深化了主題。讓讀者深刻體會到那一代“遲開而早謝”、壯志未酬的知識分子,絕不只小弟一個!小弟的無私奉獻精神只是千萬“遲開而早謝的花朵”中的一個代表。可見作者如此巧妙的安排是不無道理的。
其次,感情深厚、催人淚下是第二個特點。我們都知道,散文的基本特點是“形散而神聚”。形散指結構形式靈活,不拘一格;神聚則指感情凝煉,主題集中。一般來說,讀者通過閱讀既能對散文的形散一目了然,而鑒賞散文神聚則不那么容易,主要方法是找到“文眼”(“文眼”指的是片言只語顯豁地提示文章內容情感和謀篇布局的語句),把握線索。因此,我們把握《哭》這篇悼念性散文的凝煉的感情,就可以從文眼“哭”字入手。標題中一個“哭”字簡單而直接地告訴讀者,小弟的病逝給家人、朋友帶來的痛苦已到了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程度。
另外,文中所用的“哭”字雖寥寥無幾,字對往事的點滴回憶,卻事事透露出“我”的喪弟之痛。例如,文章真切訴說了小弟日常生活中一些小事:冬天用冷水洗臉,志愿到西南工作,癌癥不治仍面帶笑容,工作中常痛得大汗淋漓,事雖平凡細小,卻跳動著一顆美好的心靈;朋友的相助,同事的內疚,父親的挽聯(lián),姐姐的淚水,雖都是側面點染,卻昭示著小弟永遠活在人們心中。記事真實,抒情真摯,真事與真情交融,字字句句浸透淚水,這里行間無處不“哭”。正所謂平凡出真情,姐姐對小弟的生平回憶如此真切,如此細膩,如此清晰,猶如往事歷歷在目,可見姐弟情深似海。如此般骨肉情深,而今分離,陰陽相隔,怎教人不為之所動?想必文章尚未讀完,你亦禁不住潸然淚下了!
最后,語言細膩是第三個特點。例如,文中第二、三、四節(jié)開頭第一句都表示同一個意思,小弟病逝了。但仔細分析“去了”“過早地去”與“過早地永遠地去了”這三個短語的差別,便能體會到感情上是逐層深入的。又如,第七節(jié)中,當“我”回憶小弟在事業(yè)上的進展時,并沒有用一些俗套的諸如“過了幾年”“沒過多久”等詞匯來修飾,而是用兩個“不知不覺間”,讓讀者親身感覺時間的流逝雖快,但小弟在工作上的進展更快。由此,姐姐對小弟的敬佩之情不言而喻。像這樣細膩的語言文中還有許多,這里不一一例舉了。總之,細膩的語言有助于準確地表達人物內心世界,是我們值得借鑒的寫作手法。
抒情敘事散文的情感色彩
隨著時代的前行,人生閱歷的豐富深邃,宗璞散文創(chuàng)作出現了新的景觀。一批發(fā)自心靈深處的不能自已的文章,把她的散文創(chuàng)作推向了新的高度。人過中年,人間的滄桑浮沉聞見親歷的逐漸多了起來。那些發(fā)生今日昨日、身前身后的讓人驚然心動的變故,給作者的情感世界以巨大震撼。特別是當這些變故發(fā)生在自己的親人摯友之中的時候,那文字間流動的哀痛之深沉,卻遠遠超出了所謂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意義了。可以看出,宗璞那一篇又一篇記載著離去的人們音容的文章,不是一般意義的散文創(chuàng)作,寫這樣的文字,是一種情感的欲罷不能的受苦的焚燒。這些文字不是以技巧的嫻熟,形容的生動,詞匯的精美為目標,它的精魂是不加雕飾的人間至情的傾訴。
對著讀者,更是對著自身。宗璞的這些散文,寫的多是死別。死亡是一種虛空,人的死去留給生者是永恒的悲痛。不可追尋,不可再期,是永遠的黑暗中的沉落。宗璞寫這類散文也以質樸無華的至情傳達為其特點。她能夠把濃烈的訣別的至情用不事雕琢的近于直白的文筆表達出來。她的表達那無盡的悲哀時,不使情感泛濫,表現理智而有節(jié)制。她的這類傷逝追懷的文字表明她的散文已告別一般人容易有的青春時代的渲染和華采,而有了更多的人生感悟的沉郁。出現最早的是《柳信》,它還帶有傳統(tǒng)抒情散文的一些痕跡。其中有懷念母親的文字,但最動人的情節(jié)卻是通過家里一只大貓獅子的死亡來烘托的:“這兩個月,它天天坐在母親房門外等,也沒有等得見母親回來,我沒有問埋在哪里,無非是在這一派清冷荒涼之中罷了。我卻格外清楚地知道,再沒有母親來安慰我了,再沒有母親許諾我要的一切了。《哭小弟》寫于《柳信》后兩年,是一篇感人至深的悼文:“小弟去了。小弟去的地方是千古哲人揣摩不透的地方,是各種宗教企圖描繪的地方。也是每個人都會去,而且不能回來的地方。”但現在卻輪到了小弟,他剛剛五十歲。小弟是作者最鐘愛的弟弟,也是老父親最器重的兒子。馮友蘭先生在挽聯(lián)中稱贊這位兒子“能嫻科技,能嫻藝文,全才罕遇。”這位五十年代畢業(yè)于清華大學航空系的飛機強度總工程師,畢業(yè)之后三十余年在外奔波,積勞成疾。
宗璞在間斷敘述了小弟弟身前身后之后,寫了如下的話:那一段焦急的悲痛的日子,我不忍寫,也不能寫。每一念及,便淚下如綆,紙上一片模糊。這一天本在意料之中,可是我怎能相信這是事實呢?他躺在那里,但他已經不是他了,已經不是我那正當盛年的弟弟,他再不會回答我們的呼喚,再不會勸阻我們的哭泣。至哀無文,宗璞這些話沒有任何修飾,卻非常感人。
宗璞為父親馮友蘭寫過多篇散文。
《對〈梁漱溟問答錄〉中一段記述的訂正》,行文簡潔嚴謹,雍容大方,而又不乏機趣。它是宗璞人生和文藝俱臻成熟的佳作。
《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九十華誕會》等文記述了哲學前輩馮友蘭先生晚年行狀,有很高的文學和史料價值。
《心的囑托》、《三松堂斷憶》則記述這位大師去世前后的經歷,是關于馮友蘭先生告別人間前后,寫得最平易又最蘊有深情的文章。
《心的囑托》寫:“近年來,隨著父親身體日漸衰弱,我日益明白永遠分離的日子在迫近,也知道必須接受這個不可避免的現實。雖然明白,卻免不了緊張恐懼。
”《三松堂斷憶》最后寫:“這么多年,每天清晨最先聽到的,是從父親臥房傳來的咳嗽,每晚睡前必到他床前說幾句話。我怎樣能從多年的習慣中走得出來!”話都平易,然而卻沉重得令人難以承受。《三松堂斷憶》中還記敘了馮先生生平諸多有意義的往事:青年時的一次豪飲,與楊振聲、鄧以蟄兩先生等四個人一晚喝去十二斤花雕;抗戰(zhàn)期間過鎮(zhèn)南關因耽于思考而手臂為城墻折斷;六十年代,每于傍晚由作者陪父母包租大船蕩舟昆明湖中,船在彩霞間飄動,綺然神仙中人等等,都以質樸的語言,平白的記敘,真實而傳神地從平常生活側面,把這位為世人所景仰的、而生平并不平凡的學者的個性品格作了傳神的描繪。宗璞隨父居燕園數十年,關于這座名園她寫過許多文章。這些文章不同程度地描寫和表現了這個校園的人文鼎盛的風情。
《霞落燕園》與這類文字不同,它從另一個角度──這是社會人生最讓人傷懷的角度──寫北京大學燕南園十六棟房主先后的辭世。它以記敘多于抒情的筆調,寫人生離散的濃厚悲哀。它蘊有深深的傷感,但卻舉重若輕地在文字傳達上予以淡化,讓人從文字以外四處迷漫的不可彌補的失落中,感到沉重的哀傷。這是散文的大家風范。她從容地挨家敘述這數十年間發(fā)生的死別。最早離去的是湯用彤先生,寫湯先生的去世用的是這樣的敘述:“記得曾見一介兄從后角門進來,臂上掛著一根手杖,我當時想,楊先生再也用不著它了。”物在人亡,對于死者無一句直接哀悼的話,卻以極平淡來寫極沉痛。緊接著寫三位自殺的老先生:“一張大字報殺害了物理系饒毓泰先生,他在五十一號住處投環(huán)身亡。
數年后剪伯贊先生夫婦同時自盡,在六十四號。”宗璞沒有正面去交待他們因何走此絕路的。她用的也是極冷靜的筆墨和語氣寫人間的殘酷,時勢的暴虐,死亡的無情。但卻找不到一句激烈的言辭。她只是在翦先生夫婦雙雙自殺時作了非常溫和的評述:“夫婦能同心走此絕路,一生到最后還有一同赴死的知己,人世間仿佛還有一點溫馨”。要是人間的溫馨只能從這樣慘烈的死亡得到證實,這也許是長長的歷史的無邊暗黑的年代。而作者在這里硬是不用一句正面的抨擊,她懂得避俗,懂得含而不露,引而不發(fā),懂得讓讀者自己去體味。接著的敘述都是一個又一個的死亡,一篇短文,四千字多一點,寫了十多位著名的學者巨星的無一例外的死亡。要是沒有嫻熟的技巧和表現力,沒有精到的構思和安排,寫起來難免沉悶平滯,但是宗璞卻把這些寫得疏朗有致,平淡中見曲折。而且各位先生晚年或臨終前的表現也多有插敘,如王力先生要求夫婦合葬及墓碑上的贈內詩;朱光潛先生病中煩惱突然拒絕出席香港大學授勛典禮;馮定先生告訴小偷“下回請你從門里進來”等等細節(jié),往往三言兩語便把人的一生寫活了。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宗璞這篇散文所達到的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爐火純青的境界。宗璞散文最能打動人的地方產生于她的不事雕琢的真情。以《三幅畫》為例,它的開頭完全看不到常見的那種撲面而來的矯情和形容的泛濫,而是非常自然平白的敘說:“戌辰龍年前夕,往榮寶齋去取裱的字畫。在手提包里翻了一遍,不見取物字據。其實原字據已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了,代替的是張掛失條。而這掛失條也不見了。業(yè)務員見我懊惱的樣子,說,拿去吧,找著以后寄回來就行了”。這開頭,說不凡也可以,說平常也可以,但卻是真實質樸造出來的藝術效果,說是“造”也許委曲了作者,她也許壓根兒就不“造”,而是非常親切的過程的敘述。作者所要取的,是汪曾祺的字畫,她說,她原先不知道汪曾祺擅長丹青,只知他不只是寫戲并能演戲;不只寫小說,散文,還善詩。當她得到第一幅、第二幅畫后如獲至寶。
在心滿意足不再心存妄想時,“不料秋末冬初時,汪兄忽又寄來第三幅畫。這是一幅水仙花。長長的挺秀的葉子,頂上幾瓣素白的花,葉用藍而不用綠,花就紙色不另涂白,只覺一般清靈之氣,自紙上透出。一行小字:為紀念陳澄萊而作,寄與宗璞”。這水仙的清白秀雅,這一行小字,點燃這清清淡淡的一篇散文,也點燃了畫家的心,散文家的心。它“造”出了真正的濃烈。那愛水仙的人已經屈死多年,留下的是那日離去也是永別的“別忘了換水”的囑咐,以及從窗中見她擺手的最后一面。陳澄萊是作者的摯友。作為生死之交,宗璞在寫她時筆下并沒有諱言她的缺點,例如她的脆弱,以及那無與倫比的心底的那一點固執(zhí),等等。那些年頭死很容易,她最后選擇北方冬日原野上一輪冷月照著的其寒徹骨的井水。宗璞在她死去十多年后寫了《水仙辭》悼念她。如今汪曾祺又有贈畫,這在宗璞心中引發(fā)了感動。《三幅畫》應該看作是《水仙辭》的真正續(xù)篇,是兩位文友為紀念共同的含冤而去的死者的不曾忘卻的思念而作的。
從《水仙辭》到《三幅畫》,可以悟到宗璞在這些文字中,充溢了她的散文的無所不在的真魂:對亙古綿延的人性和人情的尋覓及其自然的表現。宗璞的長處是能夠用沖淡表現濃郁,把熾烈掩藏起來,而傳達的卻是更為持久的熾烈。讀她的這些散文如面對一杯清茶,淡淡的綠色中,飄散著濃釅的清苦。近作《星期三的晚餐》很集中地體現了這一散文特色。文章從病中住院在親友送的飯食中,老友立雕夫婦“承包”了星期三的晚餐起:“因為星期三不能探視,就需要花言巧語才能進到病房。每次立雕都很有興致地形容他的勝利。后來我的身體漸好,便到樓下去‘接飯’。見到提著飯盒沿著通道走來,總要微驚,原來我們都是老人了。”這個“微驚”便是形容的節(jié)制。要是我們從朱自清的散文中看到的是略帶感傷的“背影”,則此刻,宗璞的“原來我們都是老人了”這種“正面觀察”,卻連那種感傷也被掩藏了起來。但是我們卻從她的敘述中感到了真正的人情溫暖以及時光流逝的感懷。開頭和結尾她都用“活著真好”來傳達這種人間友愛的眷戀,“我若不痊愈,是無天理”“怎舍得離開這個世界呢”。這些看似淡遠的話卻有戰(zhàn)勝感傷,超越感傷的情感的沉淀。宗璞的散文通過長期的藝術實踐,的確到達了一個純凈和沉郁相結合的練達。
宗璞的優(yōu)美散文
近期散文的文化性,散文這種體式最合作者個性。
在上述我們閱讀到的宗璞的游記、寫景以及敘事、抒情等文章中,已感受到一位知識女性的氣質與筆韻。在這些作品中,這種特殊品質還只是一種在體式中的滲透和溶解。近幾年來,她則寫了不少直接以知識、歷史、文化為對象的文化性散文。這是宗璞在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突破,也是作家對于散文領域拓展所作的貢獻。對于這位我們業(yè)已熟知的作家來說,則是她的作家文人心態(tài)的全面和完整的體現。八十年代以來隨著中國社會的變動,呈現出繁采多樣的景觀。散文創(chuàng)作也打破了五六十年代那種單一模式。
這個時期的有些作家(應該說多為知識作家)如蕭乾、汪曾祺、王蒙、林斤瀾等,從人生的過往經歷和知識貯備,也從身邊世事和環(huán)境中,牽動了他們長期積蓄的文化底蘊,一批充滿理趣也充滿情趣的散文、小品和隨筆隨之出現,這也是情理中事。這類充滿文化氣氛的作品(傳統(tǒng)為筆記散文)在中國源流悠遠而盛于明清。其內容或記逸人行狀,或記奇聞異事,舉幾天文地理,民情風俗,科技醫(yī)藥,宦海浮沉,街談巷議均可入文。五四時期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諸人在晚明袁宏道、張岱、歸有光等散文風韻基礎上又融入西歐主要是英國隨筆的諧趣。一時間這類散文小品盛行于世,成為五四散文中成就最高,實力最雄的品類。它的主要特點就是重性靈,富理趣,不論是晚明、五四或是當今八十年代,這類作品是在個性意識比較張揚,心清比較疏淡的背景下產生。林斤瀾曾論及這類作品的好處,精辟地指出這類作品的三大特性:一是不端架子。他說,“筆記的作者,大有載道君子,立志丈夫,明理仁人。
有大事業(yè)在做著、寫點筆記是消閑,隨手拈來,不免把載道、立志、明理的大題目放松了,由著性情變化文字”;二是不矯情,寫法上白描為主,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三是不作無味言語,本是由性情順情趣的東西,若語言無味,寫它作甚。此類文章擺脫了載道明理、匡時濟世的重負,由著性情寫一點輕松灑脫的文字。手法和語言是白描,但要寫得有趣耐讀,別有一番疏放清雅。所以寫這類文字并不容易。首先需要曠達處世的姿態(tài),寬松自由的心境,才能從內里透出閑逸和淡遠的情懷韻味。再就需要豐富的學識修養(yǎng)。
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姑且不論,五四以后的周作人、林語堂等寫小品的名家,他們都是文化根基雄厚并且學貫中西的一輩人。他們主張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草木蟲魚無所不談,林語堂晚年還在報刊設《無所不談》專欄,采擷的主題非常寬泛,如果沒有廣博的學識做基礎,就很難做到“無所不談”。這類文章,表面平淡沖和但卻深沉有味,感情絕不輕淺,只是筆法上求清淡,所以要求有深厚老到的語言文字的功力。宗璞具有優(yōu)厚的文化學識條件。隨著歲月的增長,閱歷的豐富,她越來越進入曠達疏淡的人生。
張抗抗在《宗璞小記》對宗璞的這種成熟人生作過很好的詮釋:“不見她高談闊論好為人師,亦無莫測高深的名人氣派,她不為身邊的那名利之爭所動所累,她幾十年靜靜地安之于燕園”。從宗璞的創(chuàng)作總體看,近來這類文化性散文和讀書隨筆產量大增。這類作品與傳統(tǒng)小品文最為接近。《風廬茶事》、《酒和方便面》等,內容涉及茶和酒,這與五四散文如周作人等人的散文相近,字里行間充滿著雅韻逸致。這里的喝茶、飲酒也許是一種形式,一種文化人才能找到的那份感覺。
云南有一種雪山茶,白色的秀長的細葉透著草香,產自半山白雪半山杜鵑的玉龍雪山。離開昆明后,再也沒有見過,成為夢中一品了,有一陣很喜歡碧螺春,毛茸茸的小葉,看著便特別,茶色碧瑩瑩的。喝起來有點像《小五義》中那位壯士對茶的形容:“香噴噴的,甜絲絲的,苦因因的。這是出自宗璞之手的《風廬茶事》中一段,與周作人的《喝茶》“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相比,也許不及后者的名士風十足,但我們不難找到它們間相維系的那份生于同一深厚文化母體的“感覺”。發(fā)表于1992年的《從粥療談起》也是名篇。先從自己多病,得到一本舊書《粥療法》談起。然后從喝粥引出陸游一首食粥詩。
從這首詩中引出張來《宛丘集》中一篇《粥記》。而這位張來又是“蘇學士之徒”,又考證出蘇東坡原來也嗜粥。他說:“夜饑甚,吳子野勸食白粥,云能推陳出新,利隔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覺,妙不可言”。最后又引出陸游另一首內容與蘇學士差不多的詩:“粥香可愛貧方黨,睡味無窮老始知。”宗璞的旁征博引,使我們如入花陣,樂不知返。閱讀此文,由于豐富的知識與清淡的人生感興,而產生豐盈的愉悅感。
那種在清茶淡飯中尋求固在本味,一種甘于淡泊人生的氣度也給人以啟發(fā)。全文娓娓道來,平易如訴家常。但文理結構卻精致而勻稱,行文走筆中表現出游刃有余的閑雅情趣。譬如她在寫自己多病得夫弟贈送《粥療法》一書之后,極其自如的出現這么幾句話:“不過此書的命運和我家多數小冊子一樣,在乃兄管理下,不久就不見蹤影,又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了。”只要讀過宗璞《恨書》《賣書》兩文,聆聽這番議論,禁不住有那心領神會的一笑,因為“乃兄”是他們家“圖書館長”,據說“負書行路也在百里之上”了。
可恨書籍成山,常常急用之書找不到就成了他的責任。這里本與“粥療”無關,只是信手寫來,輕靈灑脫,使文章頓生情趣。這里提到的《恨書》、《賣書》二文。是寫家中藏書之多帶來的煩惱。鄧拓說:“閉戶遍讀家藏書”謂是人生一樂。鄧拓寫的是書生獨有的一樁樂事。可宗璞寫的卻是書生之憂、書生之累。
宗璞這類散文雖說是文化意蘊豐富,卻又離不開日常生活的煩憂牽絆,普通人世的苦樂悲歡。她在儒雅情趣之中,并不自矜清高,而且自然流露出一種與平民生活相通的民間本色。這類散文大都平實自然,都從自己生活經歷,從身邊聞見世事人情中拈拾而出。宗璞在北京大學校園內生活了幾十年,那里的一樹一石,一橋一水,已與作者融在一起難以分開。那花晨月夕,四時風光也早已進入她的散文世界。燕園內不論是年耆學者或莘莘學子,她都默默傾注了感情。
近年來,她又連續(xù)發(fā)表了《燕園石尋》《燕園樹尋》《燕園碑尋》《燕園墓尋》《燕園橋尋》系列文章。使原本就美麗和特具魅力的這座名園,因她的散文的渲染而更顯出歷史、文化的淵源和社會人文薈萃的品格。這里只舉《燕園碑尋》一文為例加以印證。“碑尋”一共寫了燕園六處碑石。不僅記載碑刻的內容,而且考證它們的來歷,如燕南園進口處和一、六院之間赫然矗立兩對龜馱石碑,一處是清代皇帝為紀念花兒匠而立的名錄碑,一對是為四川巡撫杭愛立的井有康熙親筆碑文。其他還有乾隆御碑和明末清初畫家藍瑛梅花碑等。
尤其是新立的一座西南聯(lián)合大學紀念碑,更有不平凡的意義。碑文由馮友蘭先生撰寫,聞一多先生篆額,羅庸先生書丹,集一代幾位名家之美,實屬難得。尤其碑文內容,不論就思想和文采而言均美倫無比。宗璞文中輯錄碑文內容時融進了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議論,更顯出她認知深刻,襟懷博大,也使散文的歷史文化內蘊更富光輝。
也許我們有必要再重復說明宗璞的深厚文化背景,以及她的學者(外國文學研究)與作家的雙重實踐,使她在寫《行走的人──關于〈關于羅丹──日記擇抄〉》《無盡意趣在“石頭”──為王蒙〈紅樓夢啟示錄〉寫》這樣的序文或隨筆,以及她在國外訪問期間所寫有關作家的訪問游記,譬如《寫故事人的故事──訪勃朗特姊妹的故居》、《他的心在荒原──關于托馬斯·哈代》等,這些文章除敘述、描寫外,還穿插宗璞自己對作家作品相知相識的議論。這些議論,無疑是學術的,但又是藝術的。因為它出自一位學者型的作家之手。正是由于這樣一身而兼學者作家的特殊身分,使宗璞能在名家蜂起的多彩文壇,閃射出她的獨特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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