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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小說摘抄文段
天才也是世中人
1850年,莫泊桑出生于法國諾曼底一個小貴族家庭。
據說他的父親生性放蕩,最終導致家庭敗落。
莫泊桑幼年時,父母便已分居。
小莫泊桑跟隨母親遷到諾曼底鄉下生活,在農村度過了自己的童年。
十三歲時,莫泊桑進入一所教會學校。
天性自由、缺乏父教的莫泊桑,非常不適應這里的生活。
1868年,他故意以一首詩挑釁學校,遭到開除。
同年,他進入魯昂中學,并從那里畢業。
中學畢業后,莫泊桑赴巴黎攻讀法律專業。
一年后,普法戰爭爆發,他隨即應征入伍,投筆從戎,成為一名法蘭西士兵。
1871年,普法戰爭結束,他轉業留在巴黎,成為海軍部的一名職員。
不久,他重新注冊繼續學業,直到成為一名律師。
1878年,在父親幫助下,他轉到巴黎國民教育部工作。
這一年,莫泊桑已二十八歲,整個青年時光都是在普法戰爭士兵和巴黎工薪階層小職員的生涯里度過。
時有驚心動魄,卻又平凡普通,就像許多默默無聞的法國青年一樣。
簡略回顧莫泊桑的前半生,會覺得他這二十幾年,夾裹在家族、國家和時代的潮流里,平平淡淡、不足為奇。
但如果我們熟悉莫泊桑的小說,就會知道,這二十八年的生活,正是他日后不盡才思、幾百篇作品的靈感源泉。
他自幼受母親熏陶,喜歡詩歌文學。
早在中學階段,他便與詩人布耶通信,向他請教詩歌寫作。
到巴黎后,母親將他引見給了自己的朋友—福樓拜,這位當時已聲名赫赫的法國文豪。
福樓拜很欣賞莫泊桑,不僅在寫作上給予他指導,還將他帶入了巴黎文學圈。
一個外省文學青年作者,就此結識了包括屠格涅夫、左拉在內的一代文學家。
他寫了一些并不出色的詩歌、戲劇、小說,虛心請教福樓拜等人,而他們,也以無私的態度,接納和引導著這位年輕人。
靈感之源本已具備,寫作技法日漸成熟,天才展露的時機終于到來。
1880年,以左拉為首的法國自然主義作家,結集了一部描寫普法戰爭的小說集《梅塘之夜》,其中收錄了莫泊桑的小說《羊脂球》—一位愛國妓的生動形象,擊中了尚處在戰爭創傷中的法國人,莫泊桑以此名聞。
此后,他找到了自己靈感的閘門,掌握了才思的密鑰,許多代表性的短篇小說汩汩而來。
他成為巴黎報紙炙手可熱的暢銷作家。
名聲和財富,也隨著一篇篇小說,向他涌來。
天才也是世中人,我們為莫泊桑的小說所感動,毫不懷疑地相信,他是一個多么純粹的作家,唯有純粹和心無攪擾,他才能對他筆下的人物精準刻畫,入木三分。
然而,畢生的經歷、性情的缺憾,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的生活。
成名的負面影響,也如洪水猛獸。
他享受著書寫小說而帶來的名聞利養,任由物欲享樂侵蝕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他融入上流社會,成為有錢階級,購買別墅和游艇,花天酒地,追逐女人,成為巴黎文學圈里的風流名作家。
1876年,莫泊桑開始陷入心絞痛和偏頭痛中,后來更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癥狀,隨著病情惡化,他的寫作也日漸頹廢。
從前那個冷靜、不動聲色就可以打動人的作家,正在生命的尾聲里備受折磨、苦苦掙扎。
因為疾病和情緒的困擾,他曾經四處漫游,無所安處,又企圖自殺。
他時而清醒,時而犯病,直到被送入巴黎的私人精神病院,并在那里不幸去世。
時間是1893年,他將滿四十三歲,成名不過十三年。
因為那些我們熟悉的小說,莫泊桑身隕名不滅,他被稱為法國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在世界上和契訶夫、歐·亨利齊名。
多年來,人們曾說莫泊桑在揭露、在諷刺、在痛恨,在無情地鞭笞那些小說里看起來壞事做盡的人物,但是莫泊桑自己不這樣看(參看莫泊!墩撔≌f》)。
莫泊桑并不承認自己屬于當時的自然主義作家,也不承認自己是現實主義作家 ,他也不太像浪漫主義作家。
去掉這些“主義”,他只是一個筆觸自然、現實、浪漫的作家。
或者如他自己所言,他是“寫真”的作家。
他寫生活的真、生命的真、戰爭的真、人性的真、靈魂的真。
他將自己隱藏在小說之后,真實冷靜地描寫、刻畫著人物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他寫他們的好,也寫他們的壞,他不曾跳出來贊美,也不曾忍不住批判,他只是如實呈現。
這種真實無為的狀態,拋卻了情緒干擾,只是作家在展現、并且觀照著那些他熟悉的生命、生活。
這是一種形而上的悲憫情懷,超越愛憎。
在他最精彩的小說里,莫泊桑都真誠而不做作地對待每一個人物。
閱讀莫泊桑,認識一些19世紀法國社會里各形各色的人物。
我們能從文字里看到這些人的優點與缺點,體會他們的可憐、可笑或可敬。
其鮮活生動,甚至比我們現實生活的人物來得更令人觸動。
我們都知曉在生活中應真誠無私與人相處,那么我們該如何對待生活里的人,就應該如何對待小說中的人。
反之,省觀我們是如何看待小說里的人,就會明白,我們本應如何對待生活中的處境。
如此,我們的閱讀于個人成長才有真實的意義。
文學的世界,就是我們現實世界的寫照,這里從來沒有完美的人物。
面對不完美,我們是該去無情地痛恨、恣意地鞭笞、執拗地對立,還是像莫泊桑一樣悲憫地觀照呢?
同樣的,我們也應該真誠地、毫無偏見地看待不完美的作家莫泊桑。
他用他純粹的筆,讓我們看到了人類自己的面目—他是人性模樣的記錄者。
所以,他偉大不朽。
兩個朋友
巴黎被包圍了,挨餓了,并且已經在茍延殘喘了。
各處的屋頂上看不見什么鳥雀,水溝里的老鼠也稀少了。
無論什么大家都肯吃。
莫利梭先生,一個素以修理鐘表為業而因為時局關系才閑住在家的人,在一月里的某個晴天的早上,正空著肚子,把雙手插在自己軍服的褲子口袋里,愁悶地沿著環城大街閑蕩,走到一個被他認做朋友的同志跟前,他立刻就停住了腳步。
那是索瓦日先生,一個常在河邊會面的熟人。
在打仗以前,每逢星期日一到黎明,莫利梭就離家了,一只手拿著一根釣魚的竹竿,背上背著一只白鐵盒子。
從阿讓德衣鎮乘火車,在哥隆白村跳下,隨后再步行到馬郎德洲。
一下走到了這個在他視為夢寐不忘的地方,他就動手釣魚,一直釣到黑夜為止。
每逢星期日,他總在這個地方遇見一個很胖又很快活的矮子,索瓦日先生,羅累圣母堂街的針線雜貨店老板,也是一個醉心釣魚的人。
他們時常貼緊地坐著消磨上半天的功夫,手握著釣竿,雙腳懸在水面上;后來他們彼此之間發生了交誼。
有時候他們并不說話。
有時候他們又談天了;不過既然有相類的嗜好和相同的趣味,盡管一句話不談,也是能夠很好地相契的。
在春天,早上10點鐘光景,在恢復了青春熱力的陽光下,河面上浮動著一片隨水而逝的薄霧,兩個釣魚迷的背上也感到暖烘烘的。
這時候,莫利梭偶爾也對他身邊的那個人說:“嘿!多么和暖!”索瓦日先生的回答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于是這種對話就夠得教他們互相了解和互相推重了。
在秋天,傍晚的時候,那片被落日染得血紅的天空,在水里扔下了緋霞的倒景,染紅了河身,地平線上像是著了火,兩個朋友的臉兒也紅得像火一樣,那些在寒風里微動的黃葉像是鍍了金,于是索瓦日先生在微笑中望著莫利梭說道:“多好的景致!”那位驚異不置的莫利梭兩眼并不離開浮子就回答道:“這比在環城馬路上好多了,嗯?”
這一天,他們彼此認出之后,就使勁地互相握了手,在這種異樣的環境里相逢,大家都是有感慨的。
索瓦日先生嘆了一口氣低聲說:“變故真不少喲!”莫利梭非常抑郁,哼著氣說:“天氣倒真好!今兒是今年第一個好天氣!”
天空的確是蔚藍的和非常晴朗的。
他們開始肩頭靠著肩頭走起來,大家都在那里轉念頭,并且都是愁悶的。
莫利梭接著說:“釣魚的事呢?嗯!想起來真有意思!”
索瓦日先生問:“我們什么時候再到那兒去?”
他們進了一家小咖啡館一塊兒喝了一杯苦艾酒;后來,他們又在人行道上散步了。
莫利梭忽然停住了腳步:“再來一杯吧,嗯?”索瓦日先生贊同這個意見:“遵命!彼麄冇帚@到另一家賣酒的人家去了。
出來的時候,他們都很有醉意了頭腦恍惚得如同餓了的人裝了滿肚子酒一樣。
天氣是暖的。
一陣和風拂得他們臉有點兒癢。
那位被暖氣陶醉了的索瓦日先生停住腳步了:“到哪兒去?”
“什么地方?”
“釣魚去啊,自然。”
“不過到什么地方去釣?”“就是到我們那個沙洲上去。
法國兵的前哨在哥隆白村附近。
我認識杜木蘭團長,他一定會不費事地讓我們過去的!蹦蟾吲d得發抖了:“算數。我來一個。”于是他們分了手,各自回家去取他們的器具。
一小時以后,他們已經在城外的大路上肩頭靠著肩頭走了。
隨后,他們到了那位團長辦公的別墅里。
他因為他們的要求而微笑了,并且同意他們的新鮮花樣。
他們帶著一張通行證又上路了。
不久,他們穿過了前哨,穿過了那個荒蕪了的哥隆白村,后來就到了好些向著塞納河往下展開的小葡萄園的邊上了。
時候大約是11點鐘。
對面,阿讓德衣鎮像是死了一樣。
麥芽山和沙諾山的高峰俯臨四周的一切。
那片直達南兌爾縣的平原是空曠的,全然空曠的,有的只是那些沒有葉子的櫻桃樹和灰色的荒田。
索瓦日先生指著那些山頂低聲慢氣地說:“普魯士人就在那上面!”于是一陣疑慮教這兩個朋友對著這塊荒原不敢提步了。
普魯士人!他們卻從來沒有瞧見過,不過好幾個月以來,他們覺得普魯士人圍住了巴黎,蹂躪了法國,搶劫殺戮,造成饑饉,這些人是看不見的和無所不能的。
所以,他們對于這個素不相識卻又打了勝仗的民族本來非常憎恨,現在又加上一種帶迷信意味的恐怖了。
莫利梭口吃地說:“說呀!倘若我們撞見了他們?”索瓦日先生帶著巴黎人貫有的嘲謔態度回答道:“我們可以送一份炸魚給他們吧!
不過,由于整個視界全是沉寂的,他們因此感到膽怯,有點不敢在田地里亂撞了。
末了,索瓦日先生打定了主意:“快點向前走吧!不過要小心!庇谑撬麄兙蛷南缕碌纼旱搅艘粋葡萄園里面,彎著腰,張著眼睛,側著耳朵,在地上爬著走,利用一些矮樹掩護了自己。
現在,要走到河岸,只須穿過一段沒有遮掩的地面就行了。
他們開始奔跑起來;一到岸邊,他們就躲到了那些枯了的蘆葦里。
莫利梭把臉貼在地面上,去細聽附近是否有人行走。
他什么也沒有聽見。
顯然他們的確是單獨的,完全單獨的。
他們覺得放心了,后來就動手釣魚。
在他們對面是荒涼的馬郎德洲,在另一邊河岸上遮住了他們。
從前在洲上開飯館的那所小的房子現在關閉了,像是已經許多年無人理睬了。
索瓦日先生得到第一條鱸魚,莫利梭釣著了第二條,隨后他們時不時地舉起釣竿,就在釣絲的頭子上帶出一條潑刺活躍的銀光閃耀的小動物:真的,這一回釣是若有神助的。
他們鄭重地把這些魚放在一個浸在他們腳底下水里的很細密的網袋里了。
一陣甜美的快樂透過他們的心上,世上人每逢找到了一件久已被人剝奪的嗜好,這種快樂就抓住了他們。
晴朗的日光,在他們的背上灑下了它的暖氣。
他們不去細聽什么了,不去思慮什么了。
不知道世上其他的事了,他們只知道釣魚。
但是突然間,一陣像是從地底下出來的沉悶聲音教地面發抖了。
大炮又開始像遠處打雷似地響起來了。
莫利梭回過頭來,他從河岸上望見了左邊遠遠的地方,那座瓦雷良山的側影正披著一簇白的鳥羽樣的東西,那是剛剛從炮口噴出來的硝煙。
立刻第二道煙又從這炮臺的頂上噴出來了;幾秒鐘之后,一道新的爆炸聲又怒吼了。
隨后好些爆炸聲接續而來,那座高山一陣一陣散發出它那種死亡的氣息。
吐出它那些乳白色的蒸氣——這些蒸氣從從容容在寧靜的天空里上升,在山頂之上堆成了一層云霧。
索瓦日先生聳著雙肩說:“他們現在又動手了!
莫利梭正悶悶地瞧著他釣絲上的浮子不住地往下沉,忽然他這個性子溫和的人,對著這幫如此殘殺的瘋子發起火來了,他憤憤地說:“像這樣自相殘殺,真是太蠢了!
索瓦日先生回答道:“真不如畜生。”
莫利梭正好釣著了一條鯉魚,高聲說道:“可以說凡是有政府在世上的時候,一定都要這樣干的!
索瓦日先生打斷了他的話:“共和國就不會宣戰了……”
莫利梭岔著說:“有帝王,向國外打仗;有共和國,向國內打仗。”
后來他們開始安安靜靜討論起來,用和平而智慧有限的人的一種穩健理由,辨明政治上的大問題,結果彼此都承認人是永遠不會自由的。
然而瓦雷良山的炮聲卻沒有停息,用炮彈摧毀了好些法國房子,搗毀了好些生活,壓碎了好些生命,結束了許多夢想,許多在期待中的快樂,許多在希望中的幸福,并且在遠處,其他的地方,賢母的心上,良妻的心上,愛女的心上,制造好些再也不會了結的苦痛。
“這就是人生!”索瓦日先生高聲喊著。
“您不如說這就是死亡吧!蹦髱еθ莼卮。
不過他們都張皇地吃了一驚,明顯地覺得他們后面有人走動;于是轉過眼來一望,就看見貼著他們的肩站著四個人,四個帶著兵器,留著胡子,穿著仆人制服般的長襟軍服,戴著平頂軍帽的大個子,用槍口瞄著他們的臉。
兩根釣竿從他們手里滑下來,落到河里去了。
幾秒鐘之內,他們都被捉住了,綁好了,抬走了,扔進一只小船里了,末了渡到了那個沙洲上。
在當初那所被他們當做無人理落的房子后面,他們看見了二十來個德國兵。
一個渾身長毛的巨靈樣的人騎在一把椅子上面,吸著一枝長而大的瓷煙斗,用地道的法國話問他們:“喂,先生們,你們很好地釣了一回魚吧?”
于是一個小兵在軍官的腳跟前,放下了那只由他小心翼翼地帶回來的滿是鮮魚的網袋。
那個普魯士人微笑地說:“嘿!嘿!我明白這件事的成績并不壞。
不過另外有一件事。
你們好好地聽我說,并且不要慌張。
“我想你們兩個人都是被人派來偵探我們的奸細。
我現在捉了你們,就要槍斃你們。
你們假裝釣魚,為的是可以好好地掩護你們的計劃。
你們現在已經落到我手里了,活該你們倒運;現在是打仗呀。
”
“不過你們既然從前哨走得出來,自然知道回去的口令,把這口令給我吧,我赦免你們。
”
兩個面無人色的朋友靠著站在一處,四只手因為一陣輕微的神經震動都在那里發抖,他們一聲也不響。
那軍官接著說:“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你們可以太太平平地走回去。
這樁秘密就隨著你們失蹤了。
倘若你們不答應,那就非死不可,并且立刻就死。
你們去選擇吧。
”
他們依然一動不動,沒有開口。
那普魯士人始終是寧靜的,伸手指著河里繼續又說:“你們想想吧,五分鐘之后你們就要到水底下去了。
五分鐘之后!你們應當都有父母妻小吧!”
瓦雷良山的炮聲始終沒有停止。
兩個釣魚的人依然站著沒有說話。
那個德國人用他的本國語言發了命令。
隨后他挪動了自己的椅子,免得和這兩個俘虜過于接近;隨后來了12個兵士,立在相距二十來步遠近的地方,他們的槍都是靠腳放下的。
軍官接著說:“我限你們一分鐘,多一兩秒鐘都不行。
”
隨后,他突然站起來,走到那兩個法國人身邊,伸出了胳膊挽著莫利梭,把他引到了遠一點的地方,低聲向他說:
“快點,那個口令呢?你那個伙伴什么也不會知道的,我可以裝做不忍心的樣子。
”
莫利梭一個字也不回答。
那普魯士人隨后又引開了索瓦日先生,并且對他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索瓦日先生沒有回答。
他們又靠緊著站在一處了。
軍官發了命令。
兵士們都托起了他們的槍。
這時候,莫利梭的眼光偶然落在那只盛滿了鱸魚的網袋上面,那東西依然放在野草里,離他不過幾步兒。
一道日光使得那一堆還能夠跳動的魚閃出反光。
于是一陣悲傷叫他心酸了,盡管極力鎮定自己,眼眶里已經滿是眼淚。
他口吃地說:“永別了,索瓦日先生。
”
索瓦日先生回答道:“永別了,莫利梭先生。
”
他們互相握過了手,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了。
軍官喊道:“放!”
12枝槍合做一聲響了。
索瓦日先生一下就向前撲做一堆了,莫利梭個子高些,搖擺了一兩下,才側著倒在他伙伴身上,臉朝著天,好些沸騰似的鮮血,從他那件在胸部打穿了的短襟軍服里面向外迸出來。
德國人又發了好些新的命令。
他的那些士兵都散了,隨后又帶了些繩子和石頭過來,把石頭系在這兩個死人的腳上;隨后,他們把他們抬到了河邊。
瓦雷良山的炮聲并沒有停息,現在,山頂罩上了一座“煙山”。
兩個兵士抬著莫利梭的頭和腳。
另外兩個,用同樣的法子抬著索瓦日先生。
這兩個尸身來回搖擺了一會兒,就被遠遠地扔出去了,先在空中畫出一條曲線,隨后如同站著似地往水里沉,石頭拖著他們的腳先落進了水里。
河里的水濺起了,翻騰了,起了波紋了,隨后,又歸于平靜,無數很細的漣漪都達到了岸邊。
一點兒血浮起來了。
那位神色始終泰然的軍官低聲說:“現在要輪到魚了。
”隨后他重新向著房子那面走去。
忽然他望見了野草里面那只盛滿了鱸魚的網袋,于是拾起它仔細看了一會,他微笑了,高聲喊道:“威廉,來!”
一個系著白布圍腰的兵士跑了過來。
這個普魯士人把這兩個槍斃了的人釣來的東西扔給他,一面吩咐:“趁這些魚還活著,趕快給我炸一炸,味道一定很鮮。
”
隨后,他又抽著他的煙斗了。
繩子的故事
這是個趕集的日子。
戈德維爾的集市廣場上,人群和牲畜混在一起,黑壓壓一片。
整個集市都帶著牛欄、牛奶、牛糞、干草和汗臭的味道,散發著種田人所特有的那種難聞的人和牲畜的酸臭氣。
布雷奧戴村奧士高納大爺正在向集市廣場走來。
突然他發現地下有一小段繩子,奧士高納大爺具有諾曼底人的勤儉精神,他彎下身去,從地上撿起了那段細繩子。
這時他發現自己的冤家對頭馬具商馬朗丹大爺在自家門口瞅著他,頗感丟臉。
他立即將繩頭藏進罩衫,接著又藏入褲子口袋,然后很快便消失在趕集的人群中去了。
教堂敲響了午禱的鐘聲,集市的人群漸漸散去。
朱爾丹掌柜的店堂里,坐滿了顧客。
突然,客店前面的大院里響起了一陣鼓聲,傳達通知的鄉丁拉開嗓門背誦起來:“今天早晨,九、十點鐘之間,有人在勃茲維爾大路上遺失黑皮夾子一只。
內裝法郎五百,單據若干。
請拾到者立即交到鄉政府,或者曼納維爾村烏勒布雷克大爺家。
送還者得酬金法郎二十。
”
午飯已經用畢,這時,憲兵大隊長突然出現在店堂門口。
他問道:“布雷奧戴村奧士高納大爺在這兒嗎?”坐在餐桌盡頭的奧士高納大爺回答說:“在。
”于是憲兵大隊長又說:“奧士高納大爺,請跟我到鄉政府走一趟。
鄉長有話要對您說。
”
鄉長坐在扶手椅里等著他。
“奧士高納大爺,”他說,“有人看見您今早撿到了曼納維爾村烏勒布雷克大爺遺失的皮夾子。
馬朗丹先生,馬具商,他看見您撿到啦。
”
這時老人想起來了,明白了,氣得滿臉通紅。
“啊!這個鄉巴佬!他看見我撿起的是這根繩子,您瞧!”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那一小段繩子。
但是鄉長搖搖腦袋,不肯相信。
他和馬朗丹先生當面對了質,后者再次一口咬定他是親眼看見的。
根據奧士高納大爺的請求,大家抄了他的身,但什么也沒抄著。
最后,鄉長不知如何處理,便叫他先回去,同時告訴奧士高納大爺,他將報告檢察院,并請求指示。
消息傳開了。
老人一走出鄉政府就有人圍攏來問長問短,于是老人講起繩子的故事來。
他講的,大家聽了不信,一味地笑。
他走著走著,凡是碰著的人都攔住他問,他也攔住熟人,不厭其煩地重復他的故事,把只只口袋都翻轉來給大家看。
他生氣,著急,由于別人不相信他而惱火,痛苦,不知怎么辦,總是向別人重復繩子的故事。
第二天,午后一時左右,依莫維爾村的農民布列東大爺的長工馬利于斯博邁勒,把皮夾子和里面的鈔票、單據一并送還給了曼納維爾村的烏勒布雷克大爺。
這位長工聲稱確是在路上撿著了皮夾子,但他不識字,所以就帶回家去交給了東家。
消息傳到了四鄉。
奧士高納大爺得到消息后立即四處游說,敘述起他那有了結局的故事來。
他整天講他的遭遇,在路上向過路的人講,在酒館里向喝酒的人講,星期天在教堂門口講。
不相識的人,他也攔住講給人家聽。
現在他心里坦然了,不過,他覺得有某種東西使他感到不自在。
人家在聽他講故事時,臉上帶著嘲弄的神氣,看來人家并不信服。
他好像覺得別人在他背后指指戳戳。
下一個星期二,他純粹出于講自己遭遇的欲望,又到戈德維爾來趕集。
他朝克里格多村的一位莊稼漢走過去。
這位老農民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在他胸口推了一把,沖著他大聲說:“老滑頭,滾開!”然后扭轉身就走。
奧士高納大爺目瞪口呆,越來越感到不安。
他終于明白了,人家指責他是叫一個同伙,一個同謀,把皮夾子送回去的。
他想抗議。
滿座的人都笑了起來,他午飯沒能吃完便在一片嘲笑聲中走了。
他回到家里,又羞又惱。
憤怒和羞恥使他痛苦到了極點。
他遭到無端的懷疑,因而傷透了心。
于是,他重新向人講述自己的遭遇,故事每天都長出一點來,每天都加進些新的理由,更加有力的抗議,更加莊嚴的發誓。
他的辯解越是復雜,理由越是多,人家越不相信他。
他眼看著消瘦下去。
將近年底時候,他臥病不起。
年初,他含冤死去。
臨終昏迷時,他還在證明自己是清白無辜的,一再說:“一根細繩……鄉長先生,您瞧,繩子在這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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