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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否定及其在哲學變革中的意義論文
黑格爾曾在《邏輯學》的“導論”中指出:否定的東西引導著概念自己向前發展,它是概念自身所具有的,這個否定的東西構成了真正辯證的東西。因此可以說,“否定”構成了黑格爾辯證法的核心。對于這種辯證法,馬克思一方面給予極大的關注,并認為“黑格爾《精神現象學》最偉大的成果就在于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的辯證法”;但另一方面,馬克思又超越了這種概念辯證法,走向了以實踐為基礎的辯證法。阿多諾也肯定了“否定”在辯證法中的核心地位,他認為“哲學所尋求的秩序和不變性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是連續的否定”。但相對于馬克思通過實踐對黑格爾辯證法的超越,阿多諾的辯證法申言,主體和客體的差異和對立不可以通過“否定”而實現超越,進而他甚至認為,“否定”所確立的這種差異和對立是辯證法的前提。易言之,阿多諾認同黑格爾否定性辯證法的運作,但這一認同僅僅在于確認后者通過對“否定”的運作所確立的主客體同時存在的那種狀態。可見,“否定”這一概念在三位哲學家的辯證法的發展過程,以及在這段哲學變革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筆者擬以“否定”為切入點來考察它在辯證法發展過程中的意義轉變及其扮演的角色。“否定”是否具有規定性(即是否是完全的虛無),“否定”的對象是什么,否定行為得以進行的前提又將是什么?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又進一步構成了三位哲學家對辯證法的不同理解。所以考察“否定”這一概念在辯證法歷史中的發展并不僅僅是要揭示一個哲學概念的演變,它還將進一步說明從黑格爾經馬克思再到阿多諾的哲學理論發展的繼承性和超越性,反映黑格爾之后馬克思主義哲學革命的不同嘗試方式。
一、“規定了的否定”到“否定之否定”
D·亨利希曾指出:“‘否定性’是黑格爾邏輯學的最重要的、方法論的基本分析手段之一。不研究否定的意義,就無法說明否定的方法與所有其他的方法的區別是什么……‘否定’是發展哲學理論和黑格爾所說的‘理念’的概念結構的唯一的基礎。”“否定”(Negation)作為黑格爾否定性辯證法的核心和靈魂,不僅是“一切活動——生命的和精神的自身運動——最內在的源泉”,也是“絕對精神”自我展現、自我外化、自我確證自我的方法。那么,“否定”這一概念在黑格爾哲學理論中具有怎樣的內涵?
按通常理解,否定是和肯定相對的一個概念,它意味著否定是對某一肯定的否定,因而是一種“無”、一種“消逝”。然而在黑格爾看來,“否定”并不是單純的否定。黑格爾受到斯賓諾莎“一切規定就是否定”這一命題的啟發,并進一步認為,“一切否定都是規定”,所謂的“規定”就是一種“限制”,一種自我發展的“動力”。他指出:“一種規定性自身就是否定,所以它們是否定的無,但是否定的無,自身就是某種肯定的東西”,也就是說,“否定”和“規定的否定”其實是一個東西。在黑格爾看來,“否定”(Negation)作為“規定了的否定”(bestimmte Negation)就是“自否定”,他認為,“任何規定自身就有自否定的沖動”,換句話說,“在黑格爾那里并非一個事物遭受外來的否定,而是這個事物自己否定自己,自己超越自己,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肯定或規定”。因此“否定性則是自己運動和生命力的內在脈搏”),于是,否定作為“規定了的否定”,就成為這樣一種東西,作為“揚棄”(Aufheben),精神通過“自否定”打開自身,發現“他物”是它自身的外化,精神進一步利用“否定”把自身與他物的界限包含在自身之中,跨越出去。
精神(意識)為什么具有通過“自否定”而認識他物的能力?根本原因就在于,作為否定的承載者——精神在黑格爾那里作為主體,具有進行否定的動力,有著向目的發展的沖動。作為主體的精神通過“自否定”,打開自身的界限,關涉他物,發現他物其實是自身的外化,精神隨將所有陌生的東西作為他自身的他者、而在本質上也是作為它自身來穿透。精神作為主體,它通過它的中介——“他者”而達到對自身的認識,而這個過程就是邏輯否定的動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作為概念的精神也就是作為主體實現著的邏各斯,它是所有存在之物的秩序和理智的構成者。由此,“黑格爾把‘本體’即‘客觀精神’主體化,賦予了其能動發展的本質”,作為主體的精神才有能力通過“自否定”在它所“構成”的客體性領域——在它的中介“他者”之中——重新發現自身,回復到與自身的統一。
“否定”作為“規定了的否定”其實就是精神或意識的自我活動性,通過否定,意識獲得了解放,精神也獲得了主體—客體—同一性的洞見,并因此達到對客體性的揚棄。并且通過否定的中介物即“他者”,“精神”實現了對自我的限定,這使得精神變得“異于自身”,與自身疏遠化了,然而精神又在“他者”的存在中重新發現自身,并且返回到了自身。而就當精神從其異化中返回自身時,“抽象之物”或者“被思想之物”即“他者”成為“意識的財富”。
在辯證運動的過程中,主體精神通過“否定”揚棄了“他者”從而返回到自身成為“絕對精神”,但是純粹抽象的“否定”如何可能通過雙重的否定即“否定之否定”而達到絕對肯定的精神呢?從上文了解到,否定作為“規定了的否定”就是“自否定”,這樣“規定了的否定”就不再是一種外在的排斥和拒絕,而是精神內在的“自身反思的關系”。然而正是由于精神所具有這種的“自我反思性”,使得精神才有轉向(回復到)自身的可能。對此黑格爾曾明確地指出,“自否定”這一概念,“構成了概念運動的轉折點”,也就是說,在黑格爾那里,正是由于否定所具有的自否定本性使自己成為否定之否定。“規定了的否定”自身已包含了肯定與否定兩個方面。在黑格爾那里,“肯定”和“否定”其實是一個過程。那么,作為第二次否定的“否定之否定”就是“規定了的否定”所包含的肯定的方面。它從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潛在地存在于否定之中了,只不過黑格爾把它放進了一個時間序列之中,在適當的時候把它表達出來了而已。
如果我們把“規定了的否定”比作一個彈簧的話,那么黑格爾的否定——否定之否定——規定了的否定只不過是這個已經被拉長的彈簧的兩個端點和中點,而實際上它們都是一個東西,“自否定”作為“規定了的否定”始終包含著否定和否定之否定的實質,然而當條件允許時,自否定便會自然過渡到否定之否定,作為對原來主體的回歸。那么問題的關鍵在于,既然“否定”和“否定之否定”是一個東西,為什么黑格爾要把它們分開來表達呢?事實上,正是這一區分才道出了黑格爾否定性辯證法的真正秘密。
在黑格爾的邏輯學中,作為主體的精神是萬物的本原,那么精神就有必要向人們展示它這一本原所具有的豐富性。而主體通過否定——否定之否定的原則,“把肯定的東西在它的否定的東西中,即前提的內容中,在結果中堅持下來了”,精神的豐富性由此全部展現出來。黑格爾通過對“規定了的否定”的再一次否定,得到否定之否定其實是把作為“他物”的客體納入了精神主體,使客體消融在主體精神之中,實現了主客體的最終統一。從否定到否定之否定的過渡是內在目的的必然性,而正是這個內在必然性導致否定性辯證法的發展過程轉變為唯心主義哲學體系的建構過程。
按照傳統哲學思維范式,黑格爾不得不建立一個體系,如果“哲學要沒有體系,就不能成為科學”。因此,否定——否定之否定原則的確立,一方面是由于黑格爾受傳統形而上學思維方式即同一性思維方式的影響,另一方面,是其想建立龐大哲學體系的野心所驅動的。所以說,正是這一原則才使得黑格爾辯證法始終沒有逃離“主體精神”的魔圈,黑格爾的哲學始終囿于絕對精神。黑格爾辯證法的神秘性最終歸結為一點,就是:主體“通過‘否定’把自己規定為一個內在的精神性存在,通過自我愚弄,人把自己等同于某個靈魂或精神,從而達到了自我同一的錯覺”。所以主體和客體雖然在黑格爾那里是統一的,但它只是上帝概念的必然結論和發揮,因為它把客體消融在作為主體的精神之中,客體僅僅是主體的屬性,主體與客體的同一只不過是主體與自身的同一。辯證法并沒有擺脫傳統形而上學的理論范式,仍然與傳統的形而上學共享著基本的理論前提,這使得“否定”的革命和批判精神遭到束縛,導致了一種“非批判的實證主義”,所以“辯證法在黑格爾手中神秘化了”(馬克思語)。
二、“否定”與馬克思的唯物主義
在黑格爾的否定性辯證法下,“運動始終在邏輯上可規定(可言說的)始終逃不出概念的普遍性框架,哲學范疇就構成了等級森嚴的科學體系,具有邏輯上的必然性”。黑格爾通過“規定了的否定”打開了概念(傳統形而上學)的界限,有意識地發現了不可言說的“他者”的存在,但是“他者”最終被他認為是精神異化了的產物,仍舊是抽象的存在,所以這個不可言說的神秘領域最終被否定掉,回到了哲學所熟知的概念領域,即“絕對精神”。否定性的辯證法并沒有使主體逃離同一化哲學的魔圈,反而進一步論證了絕對哲學。黑格爾因此被“稱作最后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形而上學家”。盡管他有意識地用否定性辯證法的革命性去突破傳統形而上哲學的束縛,但是他“仍處在純思維,純概念的懷抱里”。
馬克思、恩格斯發現了黑格爾哲學理論中的這一秘密,“否定”這一概念既承載著辯證法的革命性,又肩負著保守體系的建構,恩格斯把這種矛盾歸結為“保守體系和革命方法”的矛盾,并指出:“革命的方面就被過分茂密的保守的方面所悶死”。馬克思指出:“辯證法在黑格爾手中神秘化了”,然而“為了發現神秘外殼中的合理內核,必須把它倒過來”,即“必須把它們從那種神秘的形式中解放出來”。馬克思的辯證法就是將這個在黑格爾那里具有雙重作用的“否定”概念分化開來,并用“否定”的革命性反對其體系的保守方面,從而把“否定”的革命性從其神秘外殼中解放出來,并由此走出唯心主義體系,走向了一個全新的哲學視域。
馬克思在《手稿》中對費爾巴哈進行了高度的褒揚,他認為,“只有費爾巴哈是唯一對黑格爾辯證法采取嚴肅的、批判態度的人,只有他在這個領域內做出了真正的發現,總之他克服了舊哲學”,“創立了真正的唯物主義和現實的科學”。據此有些學者認為,馬克思從費爾巴哈那里繼承了唯物主義,并把否定性辯證法從黑格爾思辨的唯心主義哲學中剝離出來,從而完成了對黑格爾唯心主義哲學的批判改造,建立起了辯證唯物主義哲學。然而筆者認為,其實這里大家存在著對馬克思的誤解,那種認為馬克思的唯物主義來自費爾巴哈,辯證法來自黑格爾的理解,實際上是將兩者隨意地外在組合,根本沒有邏輯上的必然聯系。
通過研究馬克思的《手稿》和他的“顛倒”了黑格爾否定性辯證法的辯證法,就會發現,從一開始馬克思就不是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來批判黑格爾的,實際上,馬克思是從黑格爾思辨唯心主義哲學體系的內部實現對其進行批判和超越的。馬克思通過研究“否定性的辯證法”,從黑格爾思辨的唯心主義哲學體系中發現了“物”的蹤跡,發現了“黑格爾那里非批判的運動所具有的批判形式”,發現了“具體的感性的人”的獨立自在。馬克思意識到了黑格爾龐大的唯心主義體系之外的東西,意識到抽象的“絕對精神”并不是絕對的“真理”“大全”,它并不是“無所不包的實在”,因此馬克思就大膽地對這一抽象的結論加以“否定”,這便使他走向一個非唯心主義的立場或一個唯物主義的哲學立場,實現了對黑格爾思辨唯心主義的內在超越,完成了對否定性辯證法的解救。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從黑格爾的思辨的唯心主義哲學中得出的,兩者之間存在著一種內在的邏輯關系。只不過馬克思在改造黑格爾的過程中接受了費爾巴哈人本學唯物主義的合理之處。正如鄧曉芒所說的:“馬克思并不是毫無前提地接受了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他是先在黑格爾那里早已接受過某些歷史唯物主義萌芽的影響,才在遭遇到費爾巴哈的思想時豁然開朗,一瀉千里。”
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的過程中發現,“黑格爾給與了物質很高的地位,使它成為精神的外化,把它提高到絕對的地位”。馬克思意識到“他者”——作為意識的外化,具有一瞬間的獨立存在。然而正是在這外化的一瞬間,“他者”在辯證法中獲得了獨立性,馬克思也因此認識到“物”是獨立真實存在的,而“現實具體的人”作為“他者”也必然獨立存在。馬克思批評黑格爾將“人和自我意識等同起來”,他指出:“在黑格爾那里,否定的否定不是通過否定假象本質來確證真正的本質,而是通過假象本質來確證假象本質,或者說,來確證同自身相異化的本質,換句話說,否定的否定就是否定人之外的,不依賴于人的對象性本質的這種假象本質,并使它轉化為主體。”對此,馬克思“要求把對象化的世界歸還給人”,他認為:“具體的東西,而不是表示東西的概念,才是思維的出發點。”馬克思試圖用“物質”的真實存在來替換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從而把黑格爾的辯證法從“天國”拉回到“人間”,實現對黑格爾辯證法的“解救”。實際上,《手稿》作為馬克思的早期作品,并沒有完成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改造,那么我們就有必要繼續追蹤下去,去尋找辯證法的真實意義,看看否定性辯證法在馬克思那里究竟“否定”了什么?那個“現實的具體的個人”是怎樣實現的?
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對黑格爾思辨的唯心主義哲學進行了進一步的清算,指出黑格爾將現實的一切當做自我意識的反映和外化的產物。“黑格爾能夠在頭腦中消滅一切界限。”但是,馬克思認為關鍵在于“思想根本不能實現什么東西。為了實現思想,就要用實踐力量的人”。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以更明確的方式試圖用“具體感性的現實存在的人的實踐活動”“否定”黑格爾完全抽象的理論哲學,使倒掛在“天上”的辯證法真正地“顛倒”過來,站立在穩固的生活世界之中。然而這一“‘顛倒’并不像先前在用簡單的物質概念替換黑格爾的精神概念,這一顛倒意味著摒棄黑格爾哲學的抽象性,走向具體性,將黑格爾辯證法由‘天國’引向‘人間’”。馬克思試圖通過辯證法突破同一性哲學束縛,試圖破除阻礙人全面發展的思想禁錮,從而實現個人的超越和發展。
馬克思將黑格爾辯證法的“否定性”繼承下來,在馬克思那里,從規定了的否定到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形式被保留了下來。但是馬克思的否定之否定與黑格爾的否定之否定僅僅是形式上或符號上的一種對應關系,在內容上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馬克思的“規定了的否定”的對象不再是那個神秘的“他者”,而是整個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唯心主義哲學”,通過對它的否定,馬克思回到了否定之否定,而這個肯定的回復也不再是對抽象精神的確證,而是把抽象的哲學引向了以實踐為基礎的人類社會。因此在馬克思那里,黑格爾“活”的東西保留了下來,馬克思的“內在超越”實際上是一個“揚棄”的過程。馬克思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窺見了黑格爾所沒有看到的世界。
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規定了的否定”的不同理解,把囿于傳統形而上學的唯心主義辯證法的批判性和革命性從它的同一化哲學框架中解放出來了,建立起了以“現實存在的具體的人”的實踐活動為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即他“從現實的生活實踐出發,揭示黑格爾辯證法的本質,并將其‘合理內核’在新一種類型的辯證法中保存了下來”。
三、“規定了的否定”與阿多諾的“唯物主義”
馬克思通過“否定”黑格爾抽象的絕對精神將哲學理論導向了唯物主義的立場,將理論立足于現實人的生活實踐之中,那么在這種實踐的唯物主義哲學之中,“否定”這一概念是否還在繼續起作用呢?對此,學者們的理解不盡相同,以蘇聯教科書體系為代表的學者認為,馬克思通過“否定”建立起的辯證法其實是物質的辯證法,這一辯證法成為物質世界的普遍規律,而歷史也因此按照這一規律進行發展。但是我們發現,如果按照這樣理解的話,馬克思的辯證法也因此成為另一種抽象的理論,它其實復辟到了黑格爾之前的時代,否定的革命精神也因此被扼殺。阿多諾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杰出代表,他拒絕像傳統學者那樣理解“否定”,他以一個全新的視角重新解讀黑格爾“否定”這一概念的深意,以圖避免教條主義對馬克思的誤解,發現否定的真義。但在此基礎上,阿多諾卻發展出了一種與馬克思不盡相同的唯物主義觀念。
需要明確的是,阿多諾在對傳統辯證法進行批判之前,他是以接受黑格爾傳統辯證法的某些基本思想為前提的。阿多諾沖破傳統同一化哲學是以揭示其內在矛盾為支點的。因此,同馬克思一樣,阿多諾說自己“不是居高臨下地裁判這種本體論,而是出自它自身的成問題的需要來理解它并內在地批判它”。所以阿多諾的身份首先是一個黑格爾主義者,然后才以批判家的身份出場。那么阿多諾是怎樣完成對傳統辯證法的批判的呢?
首先,在阿多諾看來,黑格爾從“規定了的否定”轉向“否定之否定”所得出來的確定結果并不是邏輯上的必然。他認為,黑格爾根據“規定了的否定”所包含的肯定方面,通過對它的對立面“他者”的揚棄,得到的肯定是完全不合法的,因為對某物的肯定總是與它的否定同時存在的,如果強制地使它轉入肯定性,那么“否定只要被驅動得足夠遠,并通過自身的反思,便于肯定相同一”。否定之否定其實就是肯定,是同一化哲學的內在要求。阿多諾認為,“被否定的東西直到消失之時都是否定的,這是和黑格爾的徹底決裂”。
阿多諾認為,黑格爾用概念的方式所確立的一種秩序,即通過對“規定了的否定”的揚棄而確立的“否定之否定”,其實是單一的、空洞的,因為它切除了“非同一物”的存在。對此,阿多諾要求找回“非同一物”,因為“哲學的真正興趣和主題始終處在哲學之外,是那些拒絕同一化的東西”。“通過同一性平息辯證矛盾,其實違背了辯證法的原則。”作為抽象存在的“概念”不可以把現實存在的“非同一物”消融在自身之中。那么怎樣才能將“非同一物”從“意識的暴力”即從同一化哲學的牢籠中解救出來呢?
阿多諾強調要從黑格爾的“規定了的否定”入手。黑格爾的“規定了的否定”已經揭示出了所有辯證法的秘密,即“規定了的否定”才是真正辯證的東西。前文已述,“規定了的否定”本身就包含著否定和肯定,而阿多諾就十分看重黑格爾辯證法的這一點,在他看來,對一個東西的否定,便是對另外一個東西的肯定。因此,根據“規定了的否定”的否定方面,否定了概念的確定性,然而在否定概念的過程中,作為中介的“非概念物”則是以肯定的方式展現出來的,并且這種狀況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任何一個否定都是對這種狀況的呈現。這樣“規定了的否定”是要維護各個確定的要素之間的非同一狀態。否定的辯證法唯一肯定的東西就是這種作為開放體系的“規定了的否定”。因此,否定的辯證法的關鍵就在于破除同一性,尋找“非同一物”抑或“非概念物”。“否定之否定”只不過是形而上學虛假的同一性目的的表現而已。阿多諾認為,“非概念物”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在對概念(主體)進行否定的時候,借助的中介便是“非概念物”,但“非概念物不是靠對否定之物的否定之否定來獲得”,“非同一物”是跟“概念”同時存在的,不過它的存在是我們不可以用語言來言說和用理性來把捉的,它的領域對我們還是一片黑暗。阿多諾認為,黑格爾借助“非概念物”進行“規定了的否定”得出了“否定之否定”,實際上把概念把捉不住的東西拒絕在概念體系之外了,或者是用概念把那些實際存在的東西(非概念物)概念化了。
在阿多諾那里,主體(概念)—客體(非概念物)的對立是不可消除的。那么主體和客體作為對立的兩個方面,它們的地位在阿多諾那里是等同的么?阿多諾指出,其實“非概念物”并不是以“概念”(主體)完全對等的對立面而呈現出來的。在主客體的關系中,阿多諾承認的是客體的優先性地位,然而“正是由于轉向客體的優先性,辯證法才變成了唯物主義的。客體,非同一性的肯定性表現只是一個術語上的假面具”。這就說明,在阿多諾那里,唯物主義之“唯物”并不在于對客體存在性的承認,客體的優先性并不意味著要完全否定掉主體,而是意味著“客體作為辯證法中的一個要素,沒有超越辯證法,而是在辯證法中表達了出來”。如此阿多諾宣稱他和那些只認為“物質和運動才是真實的”庸俗的唯物主義哲學家劃清了界限。
阿多諾以他“瓦解的邏輯”發現了傳統辯證法封閉的邏輯體系之外的東西,盡管它們現在仍然不為人們的理性所認知。但“辯證法是始終如一的對非同一性的意識”,而不是對形而上的同一化哲學的確證,這就“表明同一性是不真實的,即概念不能窮盡所表達的事物”,“那么真理就必定處于超越概念的地方”。因此,阿多諾以“非同一”的真實性告誡世人:“奧斯維辛集中營證實純粹同一性的哲學原理就是死亡”,辯證法的本質就在于對同一性的抵制。阿多諾的“規定了的否定”,不僅保持辯證法的開放性,承認“非同一物”的真實存在,實現了對同一化哲學的批判,同時它也解放了被同一化哲學所奴役的辯證法,完成了對傳統形而上學的拯救,開創了一個全新的唯物主義哲學視域。所以說,“阿多諾站在辯證法的邊界上,他既是一個終結者,又是一個出路的探索者”。
馬克思和阿多諾的辯證法都是以黑格爾為起點的。不過他們意識到了黑格爾辯證法所存在的問題,從而想從其體系之中找到一個突破口,打破傳統形而上學對辯證法的奴役。而這個問題的缺口恰恰就是“規定了的否定”。他們通過對“規定了的否定”的不同解讀,把辯證法導向了一個新的哲學立場——唯物主義立場。馬克思通過“否定”黑格爾的抽象的唯心主義哲學,把主客體的對立統一于現實的人的生活實踐之中,開啟了實踐哲學的視野,在此基礎上確立的歷史唯物主義完成了對抽象性歷史主體的反叛。阿多諾則不同,他認為“規定了的否定”所確定的“非同一性”是現實存在的最真實的狀態,“非同一物”是真實存在的,客體無論如何也不能還原為主體,所以必須承認客體的優先性。但是客體的優先性并不是以否定主體為代價的,在他那里主體客體實現了和解,并且攜手步入了“星叢”。在此基礎上阿多諾確立起了他的唯物主義哲學立場。由此可見,從黑格爾、馬克思到阿多諾的辯證法的發展過程及哲學的變革之中,否定始終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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